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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为谢政斟满酒，他看着谢政，郑重道：“你我相识二十年来，私情姑且不论，只论公事，驰援漠北也好，如今在雍州边境牵制温家军也罢，都是你在助我，而你从未向我要求过什么。今日你若开口，崔玦的命，我也不是不能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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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政拿起酒盏，一饮而尽，笑道：“我不开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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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怕她怪你？”裴洵一双眼睛注视着谢政，他鲜少有这么直白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似乎是不想错过一丝一毫对方心绪变化所牵出的任何细微的表情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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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政扯了扯唇角，“说不怕是假的……可情随事迁，即便如今我依然能笃定我还爱她，可我也知道，我已不如当年那般爱她了，当年笃定的说着一生一世，如今想来确实年少轻狂……”“当年的事，其实我父亲也极为不赞成，毕竟在雍州死去的，何止是你的父亲、母亲，那也是我的姑父、姑姑啊……我父亲对崔氏也是有恨的，可他拗不过我，崔玦提出要青州军的时候，我父亲其实高兴着呢，因为他知道，我再也没理由和他拗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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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政看着认真倾听的裴洵，笑了笑，又道：“我记得那年你刚出仕，跟着裴老丞相学习着将来如何做这中书令，若姑父还在世，你当不至于十余岁便要担起这些繁琐的政务……你以前不是说你想做个大将军嘛，你可以统领着千军万马厮杀在边境……等姑父干不动了，你再回来接他的担子，那时怎么你也四十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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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片刻后，他却只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若是。”“是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若是……若是崔氏没有参与雍州那件事，今日这口我想我是会开的，可你也说了，世上哪有那么多若是，所以在你这个受害者面前，我开不了这个口。”
谢政为裴洵倒满酒，又自己自斟了一杯，举杯邀裴洵碰杯，两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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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放下酒杯，目光落在窗外越发转急的风雪中，“那你打算怎么和崔大小姐交代，说你劝不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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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政耸了耸肩，无奈道：“我还没想好，你脑子好使，帮我想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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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雍州之事，祖父既然没有追究崔玦一脉，我今日也不会以雍州之事来加罪崔玦一脉。可崔玦煽动温家军哗变一事，事关国本，一旦处理不当，国之将倾便在眼前，这才是我真正的逆鳞。你大可以将我为何要诛戮崔玦一脉的真实原因告诉崔大小姐，想来她也不会再寄希望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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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政听罢，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突然对崔氏出手了，我还以为……没想到竟是崔玦的手笔，看来，崔玦确实很想掌兵了，我还以为当年他提出要青州军是逼我知难而退呢！”裴洵喝了酒，一张平素莹白的脸泛着些浅浅的红晕，他伸手将窗轩推得更开些，眸光落在窗外簌簌的飞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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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裴洵将眸光从窗外飞雪转回谢政身上，“我们的谢大公子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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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什么？”谢政自嘲一笑，“难不成我要后悔当年没将青州军拱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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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又自斟了一杯，“后悔不跟我开口，毕竟十年了，这是她第一回寻求你的帮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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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政听罢，却只是摇了摇头，“你既然说了是因公事才对崔玦出手的，我更没有开口的理由了。若不然，我又何以对得起你这些年无条件的信任，对得起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对得起那些埋骨沙场的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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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为谢政斟满，举杯邀谢政碰杯，两人均一饮而尽，似乎千言万语，尽于此杯中酒，再无须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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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后，裴洵问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谢政靠在圈椅上，仰着头，声音带着些慵懒，“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哪天遇到合适的女子，也就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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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点了点头。谢政靠了一会，突然从圈椅上正坐了起来，对着裴洵道：“你和我不一样，你和凌小姐之间没有那么多世俗的无奈牵绊，就算她心中还有温家小公子，可毕竟温家小公子已经……你要是走不开，我可以帮你去鄞州把她给你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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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半敛着眼眸，羽睫掩着眸中的深沉，他轻声道，“再过些年月吧，让她在鄞州散散心也好……”“要是她在鄞州喜欢上别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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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显然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听到谢政说这样的话，突然有些愕然，只是片刻后，他又极速的冷静下来，轻轻摇了摇头道：“她只怕已无心于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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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政大笑，“我说我们的裴大公子怎么文治武功、纵横谋略无一不长，原来短处在情字上呢，这天造人啊，还是颇公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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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再饮一杯，笑道：“愚者愿闻谢大公子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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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高见不高见，这不快正旦了，中书省也要封衙了吧，你要是不放心，这一个月我帮你镇着上京，我保管打起十二分精神，一点差子都不会给你出，你就听我的，去一趟鄞州，把人带回来，然后就让她呆在你身边，和你朝夕相处，这时日一长，你和她的事，指定能成！”谢政说罢，对着裴洵扬了扬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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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端着酒杯，指节摩挲着杯壁，他极轻的叹了一口气，“若小漓当真是这般乖巧的人，我便不会留不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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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生得很是乖巧呀，比阿婉乖巧多了。”谢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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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生得乖巧，可却是最是固执的人，你还记得当年裴洲将她的兔子不小心弄死的事吧，好多年了，她至今都不愿见裴洲，一样的，她打定了主意不想留在上京，那我就算去鄞州，也是接不回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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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政微有些愕然，片刻后，他笑了笑，“听你这么说，感觉她的性子倒是有点像你……也是，她毕竟是你教养长大的，像你也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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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饮罢杯中酒，搁下手中杯盏，微靠在圈椅上，阖目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已隐隐有些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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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真的甘心就这样了？”谢政看着微醺的好友那失意的样子，心中难免的帮着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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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没有睁眼，依旧靠在圈椅上，许久后，他轻声道：“她毕竟还小，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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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弄到最后跟我一样，而立之年还是孤零零一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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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睁眼，转头看着窗外的飞雪，蓦然，他笑了笑，“物以类聚人与群分，你我多年好友，只怕我是要步你的后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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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不努力，还赖上我了？”谢政抱臂，“你到底去不去鄞州接人？不去的话我过两天就回兖州去了，你丢给我的摊子我还没收拾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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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你回兖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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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后别后悔。”谢政冷笑。裴洵又是长久的沉默，最后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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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后悔我为什么要同意她去鄞州，后悔我为什么要送她到渡口去，后悔送她到渡口后我为什么没将她强行带回来，甚至我还在后悔，为什么那天夜里我不下令将她的客舟调回上京，可是我做不到勉强她，谢政，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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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极失意的声音落下后，水榭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唯有窗外风雪的簌簌声和碳盆中轻微的燃烧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