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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盐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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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端着汤药站了一会儿,看着姑娘还没自觉。

和风捧着青瓷药盏站在雕花拔步床前,氤氲药气染得她眉间山茶花纹的银簪都沾了苦香。

自家姑娘仍裹着杏子红锦被装睡,鸦青发丝铺了满枕,倒像新婚夜散开的合欢髻。

她瞧着好笑,故意用叩了叩碗沿,脆生生惊得床幔金钩都晃了晃。

她拢起两道秀眉。未开口笑先出声:“大奶奶,你现在成为别人家的少奶奶。怎么还跟孩子一个样。主子现在嫁了人,在婆家得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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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方方地。来,细雨。把药给小姐端过去,凉了药效失了不说,还比哑巴熬得的黄莲更苦。我的小祖宗喝了吧,药入不了口,病好不全。”

"我的好姑娘,如今可也是别人家的少奶奶,怎还学闺中做派赖床?"

她笑着掀开半幅锦被,露出段安宁皱成包子的脸,"细雨,把姜糖碟子备着。这药若凉成凝膏,可比哑婆婆熬的黄连汤还涩口三分。"

细雨捧着缠枝莲纹托盘趋近,药气蒸得她鼻尖沁汗。

段安宁盯着黑黢黢的药汤,恍惚见到底部沉淀的川贝碎像游动的蝌蚪。窗外忽然传来喜鹊啁啾,倒衬得室内愈发安静,连博山炉里苏合香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明个就是姑娘和姑爷回门的喜日子,可别败了兴。娘家老爷在家里等着你。”和风忽然放软声气,指尖抚过段安宁腕间,"我特意叮嘱厨下熬了枇杷露,只待......"

段安宁看着细雨接了药,心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反正是逃不了。

话音未落,段安宁已夺过药碗仰颈饮尽。琥珀药汁顺着瓷白脖颈蜿蜒,在交领处洇出深色痕迹。

苦意如蛇信窜上颅顶,激得她泪眼婆娑间,瞥见细雨慌忙递来的蜜饯竟连忙吞了进去,更惹得满屋婢女憋笑不住。

她一口闷掉。苦的她眼睛睁不开。只听见谁扑嗤一声笑开了头,满室都是快活的气息。

顿时银铃般的笑浪掀翻了描金顶柜上蹲着的鎏金镇宅兽。

和风眯着笑眼凑过来,高挑的个子走得娉娉袅袅,仿若画中仙。

只是她往她手心一盖,放了一物,段安宁凝神望见一块小巧的酥糖出现。末了那和风还挤了挤眼。

十几岁的女孩子无论表现多内敛深沉,到底还是孩子。

瞧,威逼利诱下藏着一颗玲珑心。明面上凶神恶煞地要她喝药,实际是话里的意思是替着她敲打,也点着她。可真是七窍玲珑心的丫头。

这嬉笑怒骂的劲儿,全在维护她的主子。

不得不说十几岁的女孩子真是人间的宝物。笑靥动人,佯装的怒容也像海棠含露般娇艳,没有不好看的。

段安宁,她把手中的酥糖放进嘴巴里,尝了尝,一股奶香味并着玫瑰花的香气,中间撒了一层葡萄干,吃起来酸酸甜甜,很是可口。正好解了她嘴巴里那苦味。

段安宁倚在青缎引枕上,菱花窗外斜斜漏进一缕春阳,正落在她搭着杏子红锦被的膝头。

青瓷药碗里残存的褐色药汁还冒着热气,舌尖的苦意却已被口中酥糖冲淡大半。

她将最后一点糖渣抿在唇间,

青雀伸着一双玉手又端来一盘点心,正是秦妈先前放在桌上的,笑道:“大少奶奶尝一尝,这是太太房里的秦嬷嬷的手艺,平常的可吃不到这口。”

捏着帕子道:“虽都是寻常可见的食材制成,秦嬷嬷用关外运来的酥油揉了江南新采的玫瑰,葡萄干要选西域的贡品,颗颗裹着层薄霜似的糖砂。但颇费工夫,做的程序弯弯绕绕,又讲究。”

“我们这些粗笨的性子可学不来,这是太太见大奶奶病体不适特意吩咐秦嬷嬷做的,让大奶奶喝了药,嘴里有点甜压住苦味。”

“太太说了,大少奶奶,是她跟前看着长大的,现又嫁进了梁府。自是更加亲近些。”

“这不,太太特意拨了我们几个姐妹来伺候,大奶奶,我们几个可和太太立下军令状,自当尽心尽责。一心为着大奶奶。”

青雀捧着嵌螺钿的朱漆托盘近前时,裙裾间缀着的银铃便碎碎地响。

段安宁抬眸望去,但见那碟荷花酥堆得玲珑,酥皮薄如蝉翼,半透明的褶皱里透出点点胭脂色,是浸过三春桃花瓣的痕迹。

“大少奶奶且再尝尝这个。”青雀腕间的镯子碰在青瓷碟沿,发出清越的声响。

“秦嬷嬷天不亮就候在小厨房,单是揉面就要用井水湃过的牛乳,掺了碾成齑粉的茯苓霜......了”

段安宁又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指尖立刻沾了层雪似的糖粉,入口的刹那,新麦的清香混着枣泥的绵甜在舌尖化开,竟还藏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

这糕点软糯糯,细嚼之下又有回甘。清清淡淡的,爽口的很。

“太太今晨还遣人送来两匹云锦,说是新采买的,是上京最流行的款式。”青雀将帕子折成玉兰花的形状递过来,

“原话是'宁姑娘打小畏寒,这料子轻软,给她裁件夹袄正好。”

段安宁望着帕角绣的并蒂莲,那是她曾在现代见过的花样。

窗外的辛夷花被风揉碎了几瓣,飘飘荡荡落在心间。

段安宁将茶盏轻轻一推,盏底磕在黄花梨小几上发出细微的脆响,心绪无端不宁,顶了别人的身份,得了不该有的享受。

古代规矩大的吓死人,她得回礼。

段安宁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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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母待我的好,我自是省得的。只是此番生病躺在床上一日,还未去婆母的房里请安,谢上一谢。青雀,你对那熟,你帮我去打听一下,婆母现下可方便?”

青雀笑盈盈地应下了,着手去打听了。

树花和千萤见着也告退忙着去,一时间,屋里就和风和细雨两个大丫头。

段安宁等着回音,也不急这一时。自己到了妆台前看自己的打扮,刚才光顾着和牛嬷嬷说话,没仔细瞧自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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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安宁支开众人后,菱花镜中浮动的珠光忽明忽暗。

她人往镜子跟前凑了凑,铜镜边沿镶嵌的螺钿在日光里泛出七彩涟漪,倒像是把满天星子揉碎了嵌在镜框里。

镜中人云鬓斜簪着金累丝点翠凤钗,鬓角却沁着层薄汗,将贴着额角的珍珠花钿浸得半透明。

这一瞧,瞧出了问题。这镜子里的姑娘和她五六分像,但状态比起她要年轻些,体格也瘦弱了一些。

因着生了病的缘故,涂上的脂粉显得比那唱戏的还要白。嘴唇上那红脂,又是吃酥糖和糕点的,抿去了一点,也不知是闷在屋子里,还是其它回事。

两颊飞红十分明显。偏偏一睁眼,就满眼的大红色。喜庆极了。

她凑近些,镜面忽然蒙上团白雾,原是外头飘起雾气,湿气顺着雕花窗棂漫进来。

待雾气散尽,段安宁惊觉镜中人的眼尾染着片不自然的胭脂,像是春日里开败了的桃花瓣碾出的残红。

伸手去擦,指腹沾了抹朱砂色,原是今日牛嬷嬷特意用玫瑰汁子混着茜草染的"喜庆妆"。

先前上妆的时候,她分神与嬷嬷说话。

没成想自己摆着大少奶奶的谱,一手交给旁人。

可不好,自己现再抹点大红色就能去戏台上唱戏,瞧瞧这底子,原是娇艳的主儿,生生地变成四喜团子。

她身边的人却觉得没有不对的,对着她这张脸你来我往地打机锋。

段安宁坐在椅子上,心想着这样去见原主的婆母,别把那新上任的婆婆给吓背过去。

这可罪过大了。她眼睛转了转,扫了妆台几眼。

“姑娘可是要补胭脂?“细雨捧着珐琅妆奁过来,漆盘里搁着十数个掐丝小瓷盒,"前儿刚制的玉女桃花粉,是用白茉莉、白荷花、白牡丹......"

家伙事都齐全,红木雕花梳妆台,正中间镶着一个玻璃镜。

段安宁的左手边整齐地排列着精致的小盒子,多数是青花瓷制成的小巧玲珑之物,上面绘着端庄仕女消夏的情景或一些花草的式样。

她掀开一盒有着香芷兰草的小盒子。瞧着,是一小块墨色,她凑近闻了闻,除却眉黛本身的味道,还溢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段安宁用浸了蔷薇露的帕子按在唇上,霎时晕开一片残红,倒像是雪地里泼了碗樱桃酪。

她望着帕子上斑驳的痕迹,忽想起几个在廊前谈闲说自己府里的太太最爱画远山眉。

顿时她的脑海里跑出了一些东西。

古代的女子也热衷折腾自己的脸,不是有那句古话吗?

女为悦己容。去见心上人,可少不得好好打扮一番,净香沐浴,扫粉点脂。

两靥再贴黄钿,可是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皮上。至关重要的一步便是画眉。

女子画眉由来已久,最先用烧焦的柳枝凃在自己的眉上;后来,采着铜器所刮下的铜黛或石黛来扫眉。

再后来出现了一种事物,她从美丽的明珠辗转而来,漫过戈壁的风沙和驼铃,被一路送到唐代贵妇人的妆台上。

这些成为了她们展示财力和恩宠的道具。春夏秋冬几转,一甲子又翻过多少番。朱理程学的盛行,人们开始追求淡而雅。

厚重的石黛和旧制的螺子黛暂退历史舞台。墨轻轻一跃,进入人们的视线。

昔有赵彦卫言之,前代妇人,以黛画眉故见于诗词,世人皆云,眉黛远山,今人不用黛而用墨。

直至明清,亦是如此。由着爱美的天性,画眉的工具一直推陈出新。才有了我们现代的眉笔和眉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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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画眉的东西和香粉替我重新上妆”她指尖掠过妆奁里嵌着瑟瑟石的青玉梳,忽地停在个乌木小匣上。

揭开时满室生香,原是秦嬷嬷送来的香粉。

细雨点头称是,用银簪尖挑了点混在妆粉里,对镜细细匀面,烛光里竟透出些珍珠似的莹润。

待重新抿过口脂,菱花镜里映出的已是个薄染春山的新月眉。

段安宁将鬓角那支累丝凤钗换成珍珠步摇,镜中光影流转间,垂落的珠串恰似帘外渐密的雨丝。

在旁捧着铜盆的和风手一颤,盆中漂浮的辛夷花瓣打着旋儿,大少奶奶眼角那抹病中的倦意,竟被这清淡妆容衬得像是水墨画里晕开的烟雨。

和风思虑再三,按耐住心思,想着晚间再说不迟。

袖口的物什滚烫,灸得她扭扭捏捏不是她素来的性子。

她调整一下状态,恢复人前的笑模样,抬眼冷不丁瞧见,自家主子拾着一盒东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那好笑之余又有点心知肚明,画眉画眉,心上情深难却,又上眉头,执羽难扫。

段安宁放了空,没想自己的丫头心思已经飞到爪畦国去了,想的也是风牛不相及。

她回过神,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叹息,再往后瞧,那名叫和风的丫头,不知怎么地一脸高深莫测。

她心下不免生了疑,莫不是被发现了,不是原主。再出口带着一点试探:“和风,这盒小东西可真别致,溶着茉莉花的香气。是用什么法子做的?“

和风听着音,刚想答,细雨已经抖落出来:

“以前小姐嫌螺子黛的香气厚重,但又因着便利不得不使着,跟我们抱怨了几句。后徐少爷打听着小姐的喜好,听了此话,着手改了方子。又亲手制了几盒,供小姐日常使用。”

和风美目一瞪,朝着细雨扫了几圈眼风,细雨识相地闭了口。

她凑着身子往前靠,接过段安宁手中的螺子黛。曼声道:

“徐少爷做哥哥的,想着妹妹新婚特特送来几个讨巧的小玩意。可见徐少爷是真心待小姐好的。”

又大些声朝门外道:“回头,挑着日子,小姐和姑爷一起去谢上一谢。也算全了这副情谊。”

段安宁瞧着和风做戏,眼风扫着外间,刻意地高声。

没成想自己的一句话,惹来这样的风波。连忙静默不言。把视线放在妆台。

和风瞧着主子往妆台扫了几圈,顿时了然于心。

借着梳妆的由头,拿出自家制的香粉,轻轻在主子的面上滚了几圈。又用油纸弄掉多余的粉末。

在她的手背上挑一点口脂和红色混合,晕成既不出挑又喜庆的颜色,抹在小姐的菱花唇上,细雨的妆也好看,不过对于新娘子来说还是太淡了。

人在屋檐下 ,不能驳了主人家的面子。

她替主子收拾妥当后,轻声道:

“小姐,今时不同往日。别怪我自作主张。她退到一旁。”

青雀掀开帘子,向夫人行了一礼。

美人榻上躺着一位雍容的妇人,真真是玉肌冰骨仍保持这样的好风貌。

青雀就立在十二幅水墨烟雨纱帘边,腕间缠枝银镯碰出泠泠清响。

鎏金狻猊炉吐出的沉水香里,美人榻上横陈的身影宛若羊脂玉雕成的观音像,沈珺灵鬓角簪着支金丝嵌红宝的蜻蜓簪,翅翼上缀着的米珠正随着呼吸轻颤。

恰似她幼年时初见主家时,她立在玉兰树旁的那一刻。

昔日的闺客谁不羡慕,做姑娘的时候谁人不赞。寻来的夫君又是体贴的。

有的男人结了婚,仍沾花惹草,花边消息从来是不断的。

闺中妇人除了咬着牙笑盈盈,还有其它辙可行。

可沈四小姐天生的好命,出生于书香世家,祖父又是有名的善人。往来逢迎都是贵客。

"奴婢给太太请安。"青雀跪在织金牡丹地毯上,余光瞥见榻边紫檀小几搁着半盏碧螺春。

茶汤里浮着两片残破的茉莉,倒像极前几夜被暴雨打落的并蒂莲。

太太腕上九转玲珑镯精致,那是当年梁家下聘时特意请苏州巧匠打的,每环都錾着《诗经》里的桃夭篇。

沈珺灵倚着美人榻,闭目小憩。听了动静便睁。

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原先城里出了名的沈四小姐,后来的梁家妇。更贴切地是段安宁的婆婆梁沈氏。

她生了个十来岁将将二十的儿子,开眼睛,仔细一瞧,原是派去大媳妇房里的青雀。

妇人睁开眼时,眼角有些若隐若现的细纹,昨夜三更梆子响时,东厢房的烛火还未灭,她和老梁忙急忙慌地也没歇好。

此刻她抬手抚过鬓边新簪的玉兰,恍惚又觉得自己还是当年临窗理妆的沈四小姐。

祖父握着她的手教辨人参年份,窗外满城少年郎的竹马声惊飞了檐下的翠鸟。

她揉了揉额头 ,心说:这一时冲动把麻烦事領进家门。少不得那金陵段府找麻烦,扯几句皮.可是段家那孩子是她从小眼跟前长大,自家还未盘算着是哪家的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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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那儿赶巧凑了过来来催命,和老头子商量一下,就把两家的亲事定了下来。

沈珺灵心上风云涌动,可到底是当了主母几十载,支起了身子,低头吩咐了几句。

身旁的嬷嬷见着主母起了,快速地上下瞧了一遍,见妆容妥帖,衣饰平整后,思量着要不要拿件大褂,这夜晚越发凉气逼人,姑娘的身体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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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眼一瞥到 ,瞥到行了一礼便不出声的那位,斟酌出声道:“现下快入夜了,青雀姑娘这时节过来,可有什么急事?“

“或者少奶奶要传什么话?"她话音未落,忽有穿堂风掠过案头摊开的药方。

沈珺灵看着泛黄的宣纸上,段安宁出阁前抄的《心经》批注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朱砂小楷里还掺着几缕未化开的金粉。

青雀望着药方边沿的茶渍,想起少奶奶今日抿药时,唇上胭脂在青瓷碗沿留下的月牙痕。

青雀听了此话,一下回过神,

她毕恭毕敬地答道:“少奶奶之前病着,未能向主母请安,怕过了病气 ,如今大好,特地赶来伺候婆母,不知方便与否”

沈珺灵拨弄红玉珠,对这个儿媳还是满意的,也不枉费对她的一番盘算,摆摆了手道:“伺候就免了,自家婆媳不讲这些虚礼。”

“快入夜了,露气重,让你家少奶奶好好养一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末了还添了一句:“告诉你家少奶奶梁启那小子,也不用太在意。”

青雀听了这话,默然垂下了眼眸,满头雾水。

她面上虽大方爽朗,但是有自己的计较。不然也不会自荐去了少奶奶那房

原先夫人屋里头都是娘家人,虽她沾着边,顶破天也就是个三等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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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梁府豪富,但后院比那地里扒食的还清净,她们这么个小丫头还真是没出路。

所以去了少奶奶那第一个出声,留下个印象 。

好坏与否暂且不知,但起码瞧见了。

这头会办事,主母就不见少奶奶。看来这梁家少奶奶,怕是当得不容易。

她低头行了一礼,算是告别。莲步轻移,出了轻絮苑回头朝着菡萏小轩去了。

窗外忽地飘进几瓣玉兰,正落在沈珺灵石榴红马面裙的百褶间。

她想着二十年前也是这般春日,她坐在简单花轿里听着满街赞叹,盖头下却盯着自己绣鞋尖上的并蒂莲——金线绣的莲花蕊里,藏着她家夫婿塞进来的半阕《鹊桥仙》。

一晃多年过去了,她自己的孩子也长大娶亲了。

这厢禀了话,段安宁也不觉得有些什么。

她此时正是心慌之际,恁谁一下子回到几百年前,自身又多了男人,苦笑不得之余,又心下恍惚.去了反而露出马脚。

但这此间的生活还是很有趣的,被人伺候着,许多新鲜事物。穿越前辈,不是说过吗?既来之则安之。

夜上三更,赶车的老齐头赶了一天一夜,终于得了空,向主人家告罪下了车去解手。

避开车上的贵人,老齐头缩着脖子往草丛深处钻,裤腰带上铜钱串撞得叮当响。

夜风卷着霜粒子扑在脸上,倒似被人迎面撒了把绣花针。

他对着棵歪脖子老槐树解裤带时,望见树根处几簇新冒的鬼针草,绒球似的白絮叫他想起去年上元节主家撒的碎银子。

一泡热尿浇化了草尖霜花,白汽腾起来像灶上蒸糕的雾。老齐头哆嗦着系裤绳,手指头冻得发木,愣是打了三个死结才拴住松垮的棉裤。

摸出烟杆时瞥见天边冷月,活脱脱是枚被啃缺的冻柿子,晃晃悠悠挂在枯枝编的网里。

跺跺了脚,蹦哒几下,再从怀里抽出烟草,想拢着火美滋滋地抽上一口。

烟袋里塞着陈年烟丝,混了艾草叶的土法子能驱寒。

火折子擦了三下才着,蓝幽幽的火苗舔上烟锅,映得他掌纹里嵌的车辙泥都泛了青。

猛吸一口,烟气顺着喉管滚下去,烫得心肺都要咳出来,前些日子在城门口花五十八个铜板买的好货,倒比以往的要提神。

马车帘角缀的铜铃忽地一响,惊得他烟灰抖落在靴面上。

老齐头眯眼数了数车辕印,深一道浅一道的痕子活像婆娘纳的鞋底纹。这趟差原该是王麻子接的,偏那厮吃醉酒跌进冰窟窿。

靴底黏着的霜花渐渐凝成冰片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老齐头摸到怀里硬邦邦的银锭,分明是块棱角分明的寒铁,却烫得他心口发疼。

这钱够给瘫床的老娘抓三副膏药,再给丫头扯块桃红布,开春相看时穿得鲜亮些,指不定能说个好婆家。

他冲着车辕上挂的琉璃灯龇牙一笑,豁口的门牙漏着风,把月色绞成了碎银子。

抽完烟这下身子暖乎不少。他瞧着天上的冷月,啍着小调一步一脚印朝着马车走去。

思量着如今恰巧是春寒料峭时分,晚上霜寒更重,湿气大。

若不是主家使的银钱份量比他平时跑得多些出一大把,他也是不愿在这时节走这一趟。

长时间的聚精会神,抽根旱烟松快一番后,他的心神方才安稳。

这世道变了,挣钱越来越难。

他赶了三十年路,不说金陵的,那外地界提起他竖起大拇哥儿夸的。

是此中的老手,可是现下山上绿林的好汉越来越多,他们金陵因着福地,少受侵扰。

别的地方可不一定,避开同伴提醒那些不太安稳的地方后也不怎么放心,行在路上总提着十二分的精神。

他的好名声苦苦经营三十几年,可不能砸了招牌。

他这一趟从金陵紧赶慢赶,一路上一刻也不敢耽搁,终于在此时离着子乌镇不远。

一想到把车上的贵客送到段府,大把的银钱等着他,再多的提心吊胆,也吞进了肚子。只要过了今夜,万事大吉。

赶车的人走了,斯嬷嬷吩咐着年青力壮些的仆人守着马车。

她提着裙面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免得扰了主子的好梦。

斯嬷嬷扶着车辕落地时,锦缎裙裾扫过结霜的踏板,发出春蚕啃桑叶似的细响。

她将暖炉往怀里掖了掖,炉壁雕的缠枝莲纹印在掌心,倒像烙了朵滚烫的花。

几个丫头候在五步外的另一辆马车上打盹,灯影里晃着她们冻红的鼻尖。

最伶俐的那个唤作春莺,上月才因试药尝出附子味,被她提拔到夫人身边当差。

唤过来一个机灵的丫头陪她,想着去落脚的不远处河边盛了几袋干净的水。

“要活水,须得逆着月光看波纹。”斯嬷嬷将银碗塞进春莺手中,碗底錾着的家徽在夜色里泛着青白。

早春的河面浮着层薄冰,冰下暗流涌动如蛇蜕,

春莺俯身时的动静险些点破水面。

三更的露水凝在芦苇叶上,随她们拨开枯丛的动作簌簌滚落,倒似撒了一地碎玉。

斯嬷嬷蹲身撩起一捧水,腕间佛珠磕在卵石上叮咚作响。

二十年前陪嫁进府那夜,她也是这样借着月光验井水,她的手落在水面,恍若飘着几瓣红梅。

寒风嵌着霜粒,倒把月影割成零星的银箔。

这事她交给别人不放心。毕竟要入口的东西需仔细些,费神也无碍。

大房那儿最近越来越不安稳,昔时老爷还在时,明面上还是客客气气。

带着自家媳妇一日也不差地请安问候。礼数是做足的。

只是老爷一走便原形毕露,先是闹了好大一场热闹,又借着相看的名头把养在她主子膝下的大姑娘夺了过去。

若是做爹娘的尽力为子女做打算,许大姑娘一个好姻缘。她家主子也不会如此心焦。

纵嫁的不是心尖中意的那个。但平安享乐一生也是足以的。

谁知道那两口子这些年憋着屈,一朝得意撒气撒在孩子身上,瞧的人家竟是那高门大户中的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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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光鲜亮丽泼天富贵不假,但府里腌臜事不少,那里的水即使她家主子自小在后院厮杀出来,趟这趟风波也得掂量一二。

她的花骨朵似的的大姑娘,名门望族教养出来的姑娘,长房嫡女。

那一个跨进棺材本的糟老头子。也敢想。这不是糟蹋人嘛。

他卢家赔进去一个庶出的分房姑娘尝到甜头,那个可怜的姑娘被人搓磨死了,不加悔改,眼巴巴地又想推一个姑娘进火坑。

她从小和姑娘一块长大,长大后自己梳了头。

被人从斯丫头叫到斯嬷嬷。绑的辫上染了一层又一层霜。

岁数渐长的同时,眼里也越发见不得脏东西。

可这哪由得你。

冷眼瞧着后宅里的是非,磋磨人的阴私手段层出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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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除了叹息还能怎样。这女子一生下便是从红尘滚了一遭,前世未修,换的今生女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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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从父,出嫁依夫,夫死随子。

世间女子大多被教养的逆来顺受的性子,命好些的,好好教养。不好的那些早就被爹娘换给人家当奴仆得一些银钱花花。

即使大家族里的名门闺秀,嫁进夫家当主母的要温婉贤淑,要有体面。有容人的雅量。要为夫家开枝散叶,丈夫领进来一个小的也要笑面相迎。

而被爹娘当奴仆卖了的女子又能落着什么好?

她比起被爹娘卖的要好多了,她是自卖己身。家里未出事也是享过福的。

回想起往事的时候,血和泪自己咽下。

这事怪不得旁人,谁让自己生来命不好罢了,还偏偏是个女儿身。

阿爹农闲时帮工从高处跌落伤了脚,做工的那户人家赔了一吊钱让他抓药休养。

阿爹没当乎事,拿山户的药草捣碎裹着纱布按在伤处上。

阿娘将家当卖了个遍,凑不出爹爹的汤药钱,阿娘哭得天昏地暗。

自卖后被滑头的老嬷嬷拿了吃食并使唤去干杂活。

她干不好挨了打骂,也只能在冷飕飕的被子里捂住嘴哭。

后来有时候饿得心火烧起来,第二天也要干活,昨日积着的活,堆到今天来,她也曾趁着管事的婆子要一张病吃

她家姑娘自小就是有主意的,读书习字,练武强身。娘家老爷也宠着她,把她当做一个男儿来教养并请来名师。

一日见着她滚在泥地里,顿时,一顿鞭子抽过去,打在作恶的老婆子身上,救了她

斯苏念心想着,为这人为奴为仆是值得的,自此跟着姑娘,至死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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