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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婶子家出来之后，孟安予一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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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山脊泛着釉色天青，几缕游云被风撕扯成絮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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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杨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翻转的叶背在阳光下忽明忽暗，恍若无数欲说还休的银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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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安予踩碎的满地斑驳的树影，忽然开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多愁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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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村里人大多都在上工，一路上也没几个人，祁云照便光明正大地牵起孟安予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茧渗进她腕间，像团温吞的火，将淤积在心里的阴寒驱散了些。
孟安予驻足：“明明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又开始耍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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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梢扫过男人肩头时带起细碎的痒，喉间哽着的话被风揉碎，化作半声叹息坠在泥地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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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祁云照的拇指摩挲过她手背突起的骨节，回答得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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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了解她，知道她为何这般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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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在李婶子家，他就察觉到她情绪的细微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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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你的开心，你的悲伤，你的愤怒，你的所有情绪，我都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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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云照微顿，又说道：“因为是你。”他一直知道孟安予以前或许有一段不好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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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眼见到孟安予的时候，不仅仅只从她身上看到了害怕，还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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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最初的孟安予性格并不像现在这么活泼洒脱，而是那种安安静静，仿佛一切都和自己不相干，仿佛世界上没什么她所留恋的人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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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感情之所以能那么顺利，还有一点是因为他和孟安予的共同点——些许偏执。认定了一个人一件事，便不愿再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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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云照的手紧了紧：“小予，你要记得，世界上有一个祁云照，他毫无保留地爱着你，他能接受你的一切自认为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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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云照并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将孟安予心中的茫然打散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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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远方，那里有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在风中摇曳生姿，却无法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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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孟安予想给祁云照讲一讲她的曾经，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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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慢慢走着，风轻轻地吹，两颗心慢慢安定了下来，依偎在一起。孟安予睫毛颤了颤，记忆如蛛网层层剥落：从那年冰糖在掌心融成粘腻的琥珀，到福利院漏雨的屋檐下，院长妈妈用艾草熏着带有霉斑的棉被，最后落在某日黄昏跪在她面前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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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大概三岁的时候，我就被父母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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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云照感受到她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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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安予侧头对着他笑了一下，带着一丝释然：“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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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着说：“在我们那个年代，弃养是很少的。他们可能觉得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把我带到福利院门口，骗我说去给我买糖，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孟安予似乎陷入了那个回忆，眉头微蹙，目光有些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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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自己，站在福利院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远方，虽然什么都知道，但依旧期待着他们出现。“但是其实在他们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们要做什么。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乖乖应好，等到晚上，福利院的院长出门，看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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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平静的可怕：“院长妈妈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家里的电话或者地址，我一概摇头，我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是个小孩子，心思再深，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出些什么，院长妈妈什么都没有说，她没有报警，没有查监控，就那么收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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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孟安予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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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长大了，亲生父母又找上来了，看着他们痛哭流涕，我心里反而有种快意。”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无尽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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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很奇怪？阿照，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会不会觉得或许他们当时抛弃我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或许他们还是爱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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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安予像是在向祁云照寻求答案，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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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云照静静地听她讲完，面色虽然不改，但心里却像针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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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心疼”的情绪几乎侵袭了他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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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她的小予总是对自己消失的三年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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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他能感受到她比起自己更甚的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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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他们抛弃了你，所以，你不奇怪也没有错。”祁云照一把将孟安予拉到怀中紧紧抱住，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生命：“小予，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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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安予闻言没说话也没流泪。体温混合香味织成密实的茧。
她忽然想起初见那日，这人用大衣裹住她冻僵的脚，火光在眉骨下投下的温柔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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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有些羁绊，在相识之初便如同宿命盘错的根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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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静地靠在祁云照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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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很幸运，院长妈妈去世之后，我在那个世界就没了留恋的人，于是天意将我送到这里，让我开始了新的生活，让我有了你，有了大宝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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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当是补偿我那么多年的苦，让我保持现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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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身影在油菜花田的尽头融成浓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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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捎带炊烟的气息，混着新翻泥土的腥甜，将未尽的话语都酿成无声的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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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说不定山上有好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