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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头抬头看了一下天，对靳诠良说：“靳老师，已经半后晌了，去远道也来不及了，就近到村东五队吧。”二人刚出大门正好看见五队队长双喜迎面走来。冲着双喜大声说：“再叫俩人，去量你队的地。”双喜听说便问：“龙王庙的地量不量？虽说是在俺队地盘上，可不算俺队的数，过去分队时都没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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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全国大普查，当然得量。”铁头口气坚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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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庙咋还有地？”靳诠良不解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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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龙王庙是啥时候建的，这儿的人老几辈没人说的清。”铁头边走边说：“我听我爷爷说，他小时候常在这里玩，看和尚念经做法事。那时香火可旺啦，每逢初一十五都有外乡的老头老太太来上香，捐香火钱，三天两头都有游乡的神汉巫婆像唱大戏一样在这儿跳大神，传说是龙王爷差遣人在这儿圈地还盖了庙。当时有几十个守庙的和尚，有住持管着，雇的庙工种着庙外的几十亩地。后来常年打仗，又遭天灾，庙工都逃散了，香火也越来越惨淡，香火养不了和尚，和尚们只有自己种地养活自己。解放时住持还俗回乡了，和尚们有的还俗了，有的游走他乡了，这儿的房舍越来越破败，地也荒了。成立合作社时，有两个游乡的神汉愿意在这儿落户，就在了西厢房，他们是一对父子，父亲叫赖皮，儿子叫二赖子。”“他爷俩都不是好东西。”双喜接着说：“自打住在这儿，一天活也没干过，走东乡串西乡跳大神，去年有一天他爷俩从外乡回来，在西边地头的岔路，把一顶破草帽口朝下放在路上，两人躲在一个矮树丛里。这时一个外乡老汉看见路上有一顶草帽，弯腰捡起来一看，什么也没有，正想走，他爷俩从树丛中窜出来大叫，说他的百灵鸟飞跑了，叫老汉赔。那老头说草帽下面什么都没有，他爷俩不听，连推带拉把那老汉拖进龙王庙，按跪在大殿门口的石香炉前，拳打脚踢，逼着那老汉捐香火钱。把老汉浑身上下搜了个遍只搜到了几块钱，二赖子硬把老汉穿的一件黑蓝布衫脱下来，才放那老汉走。那老汉光着身子，哭着颤颤巍巍离开了龙王庙。”双喜停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更可恨的是他爷俩连残疾人都坑害，有一次，一个三李村的卖药的盲人来咱村卖药。是他祖传配制的专治小儿积食的化滞丸。这个盲人手拿着一根长竹竿，一边探路一边喊：‘谁包那化滞丸哪……’二赖子正在大街上转悠，看见这一幕，就朝他快步走过去。猛地一撞，一下把他撞倒在地上，二赖子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嬉笑着，却还故意阴阳怪气地说：‘我瞎你也瞎？’那盲人气哼哼地说：‘哪鳖孙不瞎，谁不瞎死谁全家！’二赖子听到盲人敢骂着自己，还咒了自己，却没法回嘴，气得捡起盲人的长竹竿扔到旁边的路沟里。他嬉皮笑脸看着盲人趴在地上两只手四处摸索，上前把盲人的手拨到相反方向，嘲讽道：‘在这边儿呢，朝前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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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咋会有这种泼皮无赖！真缺德！”靳诠良恨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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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边说边走到了龙王庙院门口，二赖子听见门口有人说话，叽叽喳喳叫着从西厢房蹦出来：“香客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跳到门口，才看清原来是铁头队长，忙嬉皮笑脸地说：“铁头队长，您老人家亲自上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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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诠良定睛一看，一个低矮瘦小的男子，一摇三晃像飘着一样向这边走来，只见他光光头、三角眼、高颧骨、蒜瓣鼻、刀条嘴。来到门口把几个人瞄了一遍，径直走到靳诠良跟前，上下打量了几遍，挤眉弄眼地说：“这位香客面生的很，头次来给龙王爷上香吧？多来几次龙王爷就认识你啦，会保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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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诠良看着二赖子尖嘴猴腮，贼眉鼠眼，蜂目蛇形的样子，听着阴腔怪调的声音，感到一阵阵恶心，扭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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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头冲着二赖子鄙夷不屑地说：“谁有闲功夫上什么狗屁香，我们是来量土地呢。”说着叫双喜抖开丈量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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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赖子听见不是来上香的，心里凉了半截，立刻故作认真地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给龙王爷上香可是积攒功德的排场事，上的越多功德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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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在听他胡七八扯，二喜拉起一个丈量绳的头径直朝前走去，一个年轻人拿起丈三角朝庙西头的干河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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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赖子前几天在地里看见过他们这样在丈量土地，先是一愣，后是一惊，心中不住地嘀咕着：“他们这是要拆庙还是要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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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往下想，飞步窜过去，狠狠地一脚踩在移动的丈量绳上，鬼哭狼嚎般地嘶叫着：“你们要干啥？这是龙王爷家的地，动一砖一瓦，卖一寸地都要遭报应，惹龙王爷生气这一片儿人都得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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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喜正使劲拉着绳头往前走，感到后面猛地一顿，绳头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他不由自主地回头一看，见二赖子两只脚死死地踩在丈量绳上。双喜恼羞成怒，大吼道：“二赖子，你想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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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赖子声嘶力竭地叫嚣着：“你们要量地，也得先给龙王爷上了好香，看他老人家高兴不高兴，高兴了你们才能量，不高兴就不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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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头看见二赖子像个小丑一样张牙舞爪，心想逗逗他，笑着到二赖子跟前，故作神秘地问：“不知这会儿他老人家在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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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赖子看平时粗门大嗓的铁头队长今天用这么柔和的腔调和自己说话，精神上突觉一阵轻松，心想还是龙王爷他老人家厉害，便放低了音调说：“你们先把上等的好香摆在龙案上点着，晚上我给他老人家托个梦说一下，记住摆两个猪头，贡品……”“放屁！”铁头见二赖子还敢顺杆儿爬，随即板着面孔，厉声说道：“哪儿远你给我趴哪儿安生！再敢捣乱看我咋收拾你！”说着抬手用力推了二赖子一把。二赖子不提防，猛地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当他站稳了脚跟，看见铁头两眼怒睁地瞪着自己，两只紧攥的拳头上下挥舞着，心中一惊，不自觉又向后倒退了一步，他想去踩丈量绳，两条腿像灌满了铅，怎么也抬不动，想发威喊几声，只觉得嗓子里“咕咕噜噜”却发不出声，眼睁睁看着丈量绳在地面上像游蛇摆尾一样向前移动，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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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公社秘书小苗快步走来，对铁头说：“铁头队长，耿书记叫你去公社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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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铁头应了一声，又给靳诠良交代了几句，随后跟着小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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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赖子看见铁头走远了，周围几个人还在忙着量地，气的牙根儿疼。突然想到青龙潭小庙还住着几个神汉，心生一计，抬腿飞快往青龙潭小庙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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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之后把情况告诉了几个神汉，让他们拿着行头跟着自己走，答应他们事后每人都有好处。神汉们不明所以，但毕竟能挣钱，便拿着行头跟着二赖子回到了龙王庙。赖皮正在庙内的窗户旁趴着看外面几个人量地，见到儿子带回了几个神汉，似乎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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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赖子走上前说道：“爹，外面儿那些人想卖咱龙王爷的地！咱可不能让他们得逞，触了龙王爷的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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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赖皮若有所思，又道“赖子，你说咋弄吧！爹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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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这样……”二赖子招呼神汉们来身边，对众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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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几人扮好行头，手里拿着拂尘，排成一列纵队。二赖子举着一面狗牙边小黄旗在前面领头，神汉们在中间，赖皮在最后，他们一边哼哼哈哈的连喊带唱，一边挥舞着拂尘前进着，几人动作出奇的一致，浩浩荡荡朝着庙门口丈量土地的人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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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到一个拉丈量绳的人跟前，把这人团团围住，他们边挥动拂尘边喊叫，围着这人转圈。这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站在原地一手拿着绳，一手挠着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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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二赖子趁人不注意，从兜里抽出一把小刀，把绳割断了。最前面拉绳头的阿东正拽着绳头努力朝前走，突然感觉手里猛地一松，没来及收力，一个不留神，往前摔了个狗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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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下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回头怒斥：“咋回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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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二赖子看见这一幕，捧腹大笑道：“是你们招惹了龙王爷，他老人家把绳子咬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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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娘的放屁！”阿东气得飙了脏话，指着二赖子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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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赖子没有理会，继续指挥着几人转到拿三角丈的人身边，重复之前的操作，三角丈也被砍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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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啊！龙王爷老人家生气了！又把这个大三角咬断了！”二赖子装作害怕的神色叫着，随后带着几人继续找下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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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地的人又急又气，可铁头不在，他们这几个人也拦不住这群泼皮无赖，只得站在原地干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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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连续重复了几次后，丈量绳被砍成了五截儿，两个丈三角也被砍坏了。二赖子意识到差不多了，一会儿铁头该回来了，他可不敢触民兵队长的霉头，便招呼着神汉们先回青龙潭小庙，自己和赖皮快步回到西厢房，卸下行头后，二人分别从前门后门两个方向逃跑了，约定在青龙潭小庙汇合。铁头回来后，看见地上一片狼藉，断成几截儿的丈量绳和残破的三角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靳诠良口中知道来龙去脉后，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的进龙王庙找二赖子和赖皮。庙里没有人，西厢房内也是空空如也，只有二赖子和赖皮两人卸下的行头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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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头从庙里走出来，对几个人说：“你们先回去吧，收拾好再来，我先回公社，叫几个人带着家伙来，看谁还敢作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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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头怒了，一拳砸向庙门口的石狮子，石狮子竟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