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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338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土地普查成了卧龙山公社的头等大事，不仅要忙自己的，还要忙人家的，阶段总结会后，靳诠良和柯昕荣，还有铁头前晌都是在公社大院的小会议室一边逐队盘算土地普查结果，一边接待外边来学习的人。有时帮助他们制作丈量工具，更多的是讲解旧制和新制的换算方法，耿青山特意交待：“咱剩的地不多了，能帮就多帮他们一些，一个公社完不成也拖咱全县的后腿。”
靳诠良和铁头一般都是在晌午饭后丈量自己的地。这天吃过午饭铁头对靳诠良说：“靳老师，后晌时间短，咱就干个小活吧。”靳诠良点了下头，二人拿上工具朝西沟二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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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沟村村子不大只有百八十户人家，几百口人，土地也不多，能种庄稼的地更少，大部分在坡坡坎坎，沟沟沿沿上，零碎而且复杂。二队队长大山带领俩年轻人来帮忙、动作也快、沟两边上面几块整齐的地块很快丈量完了，几个人说着下到了沟底，大山在前面带路，靳诠良和铁头并肩走着，突然一块石头从沟沿边顺坡滚下，荡起一阵尘土，二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本能地抬头向上看，二人同时激凌凌打个寒颤，同时惊呼出了一声：“有人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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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几个人听到惊叫也吓了一跳，也同时发现了沟沿一棵歪脖子野枣树上确实挂着一个人，还在轻轻地前后摇晃着。铁头手疾眼快，几个箭步顺小土坡窜到沟沿上，把那个上吊的人从绳套中卸下来，平放在地面上。靳诠良和几个人赶到了野枣树下，蹲下身用右手拇指用劲掐着上吊人的人中穴，过了一小会儿，上吊人的鼻息处有了微微的翕动，靳诠良松开了手，仰起脸迷惑不解地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发问：“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走这条路？”用征询的目光挨个看着身边每一个人，“有什么想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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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不开的多啦。”大山满脸愁容而又愤愤然地说：“她是我的邻居文礼嫂，今年才30多岁，她的丈夫文礼哥在县城一个机关上班，虽然算不上啥大官，但在这一带也算得上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儿。文礼哥他妈太强势，在他们这个家大事小事都是她一人说了算。文礼哥又是个大孝子，对他妈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文礼嫂在这个家里没有一点地位，更没有尊严。不仅婆子公公整天像呵斥小孩儿一样吆五喝六，就连小叔子……就是文礼哥的弟弟文明，对他嫂子也是开口就骂、抬手就打。文礼嫂也只是自己忍着哭，别说还手了，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前天夜里文礼嫂一岁多的小儿子一直哭，饭从食堂打回来时候她哄孩子没法儿吃，等把孩子哄睡了她才得空，刚端起碗连一口汤还没喝进嘴里，她的小叔子文明恰巧从外面回来看到文礼嫂在吃饭，就恼休成怒，喝斥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谁叫你夜里吃饭’文礼嫂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刚才娃儿闹……’话没说完，文明就一步上前揪起文礼嫂的头发劈头盖脸打起来，文礼嫂被打翻在地，文明用脚连踢带跺，文礼嫂瘫在地上嚎啕痛哭，婆子听见打闹，从屋里出来，文明‘哼’了一声，甩手就走了。文明妈也没说文明一个字，还埋怨文礼嫂‘以后长点心’，文礼嫂那一夜一口饭也没有吃，整整哭了一夜，我们一帮邻居也劝不了……她可能就是为这事儿想不开，也不敢向外人说，恐怕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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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新社会了还会有这样的事！”靳诠良愤慨地说。“这是她第二次寻短见。”和大山一块来的一个年轻人说：“第一次是跳井，她是平原地区来的，把咱这儿的水窖当成她家的井。那是她嫁来的头一年，她在娘家从来没有缠过脚，她婆子非得让她按着齐家的规矩来，她在娘家就听老辈人说缠脚有多痛苦，长大后站不稳，走不成路，她不愿缠，她婆子就指使文礼和他兄弟文明把她捆绑在木椅上，强行给缠了脚。她夜里瞒着丈夫解掉了缠脚布，她知道天亮了婆子肯定饶不了她，趁天不亮跑到村西头一个水窖跳了进去，那时候正是旱季水窖里的水还不到二尺深，有人来挑水看见她坐在水里叫了两个人把她救了出来送回了家。到家后她婆子看见她扯掉了缠脚布还寻死吓唬人，揪住头发猛扇了几耳光，文明也拳打脚踢，更过分的是她公公说她坏了齐的规矩，抄起一根锨把不分上下地猛打，文礼哥在旁边倒是没打，可是也没拦。那一回打的她大半个月没下床，她婆子又指使俩儿子把脚给她缠上了，文礼说她躺在床上哭了半个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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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还是她丈夫救了她。”大山接着说：“文礼拉着我去吓唬他妈，我们给他妈说现在县城到处抓缠脚的，只要一发现就把缠脚布挂在脖子上，在县城游街三天，还要罚很多钱！他妈听后又惊又怕俩眼都瞪直了，恨得牙根直痒痒。嘴里直嘟噜着‘世道变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都不要了！’一边说一边给文礼哥使了个眼色，这才把文礼嫂的缠脚布给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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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地上的文礼嫂呼吸慢慢均匀了，微微睁开一点眼，看到身边站着几个男人，霎时瞪直了双眼，一声尖叫，想翻身爬起，但没有抬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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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赶紧蹲下身，轻轻呼唤了一声：“文礼嫂……”那两个同来的年轻人也来到跟前。文礼嫂看到眼前站的是熟人，情绪平稳了下来。大山又轻声说：“文礼嫂，咱回家吧……”文礼嫂一听到回家。像被火烧了一样，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两眼圆睁，声音发直地喊：“不……不……”连喊了几声又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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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诠良心里清楚她是被压抑的太深、太久了，一听见回家，情绪像火山一样“突”地一下爆发出来，可见她对这个家的恐惧和仇恨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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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情景使他想起了“苛政猛于虎”这个典故，说的是孔子带领他的学生路过泰山，见到一个老妇人在路边哭泣，让子路上前询问，那妇人说他的爹爹被老虎吃了，丈夫也被老虎吃了，最近儿子也被老虎吃了，所以在这里哭泣。子路问：为什么不离开这里？那妇人说：“这里没有苛捐杂税。”孔子听后感慨地说：“苛政猛于虎。”说明她们一家人冒着被老虎吃掉的危险也要躲避开苛捐杂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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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眼前的情景，文礼嫂冒着被野禽猛兽侵害的危险躲避在这荒山野岭上也不愿回家，如果套用这个典故，就叫“家暴猛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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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文礼嫂还在痛哭，他示意大山别再劝了，让她把积郁在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就会好一些。他问大山：“她婆子什么出身，竟这个凶恶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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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站起身，深深叹了口气，转而又有几分怒气地说：“听我爷爷说，她是外乡人，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读过私塾，有点文化，从老书上学了不少老规矩旧道道。她爷爷赌博又吸大烟，卖了房，卖了地，败了整个家业，还欠下了很多赌债。后来，她爷爷被债主绑了票，家里没钱还账，债主撕了票，她爹带她们一家逃了出来。路过咱村，看到在地干活的文礼他爹长山，看他身强体壮老实能干，也没有托媒人，他娘直接找到长山他爹和娘说他们是北乡来的，家里有难逃出来的，闺女已满二十，看长山挺不错，也不要聘礼，也不要彩礼，只要收留他们一家暂住他们家就行。长山的爹娘看着这闺女标致俊俏，又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就同意了。从此以后两家住在一个院子里，有活一起干，有饭一起吃，周围邻居都夸他们两家是郎才女貌，结了好亲家，第三年她们家乡传来消息，向她们家逼债的那个债主是一个土匪头子，被政府镇压了，她爹娘和弟弟都回了家乡，她就算嫁到这个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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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几年她在村里人缘还不错。”一个年轻人说：“听我妈说，文礼一生下来她亲自起的名儿，说她儿子识文又懂礼。这儿没学堂她亲自教，她知道文化有用。那年县政府招人，他儿子能写会算，就进了政府做了个文员，谁知道她就这几年咋变得像个吃人的母老虎，特别是文礼嫂在她眼里连个丫环都不如，走路不平行，吃饭不同桌，就连平时坐板凳，都不能和她坐一般高的，只能坐的比她坐的低一截的，或直接蹲在地上。没成立食堂的时候在家吃饭，每天天不亮文礼嫂就把她头天晚上定下的饭菜端到床头，放下饭请了安只能倒退着出去，不能有脚步的声响。不管谁来家，文礼嫂必须躲在屋里不能露面，如果来不及躲避，不能平眼看人，低头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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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有人敲院门，文礼嫂正在院里洗衣服，她不敢去开门，就说‘家里没人’，这听起来就像个笑话，实际上是实打实的真事。”那个年轻人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凄楚的脸，无可奈何地苦笑。文礼嫂慢慢地停止了哭声，但还在轻轻地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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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诠良向大山招了一下手说：“既然她不愿意回家……她也不是不愿意回家，而是害怕回家，咱就别勉强她了，带她回公社，和耿书记商量一下，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也不是她一家的事，这是吃人的封建礼教还在吃人。这不是她们一家有，也不是现在才有，如果不大张旗鼓地破除封建礼教，今后还会有！这是几千年遗留下来的恶习，要彻底破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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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果断地点了下头，蹲下身对文礼嫂说：“文礼嫂，咱不回家，咱一块回公社，有政府给你撑腰做主，没有谁敢再欺负你。”文礼嫂停止了抽泣，两眼放射出异样的光，嘴唇剧烈哆嗦着，没有出声，只是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