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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黄昏如火。寂灭的长衢上风沙阵阵,三具死尸,一片血红。削瘦的屋脊后,张遏吓得寒毛直竖,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告诉自己不要颤抖,只怕暴露一丝的动静就会被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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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空空荡荡,落叶跌跌宕宕飞走。狼行仓的武器掉落在不远处,已经无路可退,只有一死,但是他不甘心,不想毁了狼牙镖局的声威,镖货绝对不能落入妖怪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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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血流的太多,单膝跪着,直不起身子,粗犷的呼吸犹如野兽垂死时的低吼。感觉腰快被压断了,明明只背着四斤重的木箱子,却如同背负着一座大山,被压的喘不过气。三斤重的木箱,一斤重的酒,这一斤酒是用来救命,现在救不了命,却还要再搭上自己的命。走镖人的规矩,镖在人在,镖亡人亡,纵然洒在地上,也不能便宜了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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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使得什么剑法?”狼行仓喘了口粗气,感觉对方的剑法极其邪门,似能把人的灵魂当豆腐切。守骨畏道:“我的这门盖世神功叫作‘榫魂卯魄器人术’,俗称——玩十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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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行仓闻所未闻,脸上挂着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你明明能一剑杀我们三人,却为何留了三分力,只斩了我的右手?”守骨畏笑道:“理由很简单。镖货是一斤酒,我要你眼睁睁的看着我把酒喝完,然后再杀了你——这是一件很畅快的事情。”
他如同在寻仇,不仅要杀人越货,还要折磨人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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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遏于心不忍,感觉躲着不出,委实太窝囊。然而出去会死,不出去的话,苟活于世,哪里有勇气拿剑,甚至会耻于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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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咬牙,挺身而出,强颜笑道:“蓬莱弟子张遏,见过狼前辈,和这位……这位‘妖大哥’了。”心想故弄玄虚,拖延时间,或许能撑到同门赶来。毕竟倦鸟镇与蓬莱相去不远,理应有村民跑进山中求救。守骨畏道:“好说。”
张遏一愣,心想这妖怪杀人如麻,却一副文质彬彬的气度,倒也有点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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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大哥在何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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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骨畏道:“念在你有勇气现身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我的道府叫——玩偶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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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留意到屋顶上藏着一个人,狼行仓也有发觉,基于张遏灵气微薄,修为不高,所以两人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守骨畏没想过要杀张遏,因为留一个目击者,让他宣扬散播,可以扬名立万,让天下知道守骨畏杀了狼氏三侠。让蓬莱知道,一个妖怪占据小镇,与他们做了邻居。
狼行仓的意识开始模糊,“小屁孩,这里没你的事,快滚。”
张遏哼了一声,“我晋升成猎人,不仅有职位,而且有字号,乃是石角峰之主,开荒道人——姓张名遏,字行云,号遏行云。”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皱眉说道:“你这人好不礼貌,早知道我就不出来帮你。”
狼行仓哈哈大笑:“小子,当大叔的不白骂你,请你喝酒。”左手将木箱掷给了张遏。
守骨畏冷冷说道:“喝了,你会死。”
狼行仓狞笑道:“你动一下试试?”左手按在地上,精神面貌如同中邪,杀气四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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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骨畏不但没有近前,反而退后了一丈。狼行仓笑吟道:“天行葬,地行丧,哀狼之殇,天狼之怒。急急如律令——狼狩·狼卜食!”
他猛然间大口吸气入腹,立即咆哮,声音震耳欲聋,喷出的灵气酷如巨狼,恶狠狠地扑向守骨畏。
守骨畏快速退后三步,发觉“狼卜食”是一种咒力,会卜算方位,让人难以躲闪。于是他使出浑身解数,聚灵劈剑,与狼形灵气硬抵一招。但听轰的一声巨响,守骨畏直被震飞出五丈。那张遏也被冲击的余波吹飞,摔进了橘子林里。
他伤的不重,只是昏了过去,当醒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天。
明月从东边的天际悄悄浮出,气候骤冷,风如同冰冷的剑一般砭入肌肤。
这个夜晚注定难熬,月光如剑,晚风如剑。一棵棵苍虬的橘树,每一根树枝皆如利剑在舞动。
张遏的手中却没有剑,恐惧渐渐吞没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阴气,吐出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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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吞没了树林,也吞没了小镇,只有北边的高山上尚且散发着碧玉的清辉。这是蓬莱,张遏想尽快上山,至于酒,他不忍心喝,毕竟是狼氏三侠拿命保住的酒。纵然没有了收货人,但是发货人还在。只要把它交给掌门,掌门一定会想方设法转还给货主人。可是他走来走去,始终无法缩短与蓬莱的距离,树林宛如深邃的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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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视这么差劲吗,居然破不了鬼打墙。”他坐在橘树下休息,抬头望天,皎月凛凛,犹如寒水一般与剑交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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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出倦鸟镇数倍的巨型风车上,站着一个白蒙蒙的影子,手里拿着一把狭长而冰冷的剑。他正是守骨畏,他没有死,他在俯视,他的衣衫在飘,他的剑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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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月亮是情种,但是今晚的月亮确实像一把剑。不过握住它的不是人,而是妖怪,明显为鬼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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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若隐若现,随风而来,随风而去……狼行仓死了,用最后一口气,以生命的代价施展“狼卜食”,给张遏开辟一线生机。
张遏打开木箱子,喃喃自语道:“狼前辈,这酒我送不出去,先干为敬。如果死了,就下去陪你们;如果不死,就给你们报仇。”
他揭开酒封,咕咚咕咚,第一次拼命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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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只有一斤,不浓不淡,入口有种甘甜,醇香绵绵不尽,教人回味无穷。而一入腹间,先觉一阵通泰,渐渐些许温暖泛起,委实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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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遏情不自禁地笑道:“这大概就是仙酒了吧,难怪守骨畏要抢。”此时他的精神昂然,兴意十足,灵视如同破晓,只见林中浮有一缕缕瘴气,如火燃烧,萦纡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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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妖怪的地方就有瘴气,但是万万想不到会如此之盛。恐怕再过两三日,便会弥漫倦鸟镇方圆百十里外。守骨畏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神通广大。他好像在宣示,倦鸟镇已经成为他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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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遏再次动身,赶往蓬莱,这一次大为不同,距离一步步拉近。他这才意识到是喝了仙酒的缘故,功力不仅有所精进,连感知也变得十分敏锐,不再受瘴气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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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只是有了口福,不意更为获益的是道行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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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不自胜,当即运功提气,先觉一股酒气上脑,随即头晕脑胀,紧接着腹腔间,仿佛燃起熊熊烈火。那心、肝、脾、胃、肾、胆纷纷如同酿酒的作坊,一个个生火掌灶,热火朝天地煮起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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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气就像是酒气,通过奇经八脉,流及全身穴道百骸,浸寻间只觉乾坤倒悬,身子东歪西晃,竟然大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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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住一棵树,仍然支撑不住,干脆抱住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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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他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干呕不止,却没有一口吐得出来。好像以脑袋上的印堂穴为轴心,整个身体飞一般的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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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的抱住大树,只为着一个本能:绝不能摔倒。喝酒的人能不倒则不倒,一旦倒下,溃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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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要回家,还要走路,所以硬撑着不倒。但是这股酒劲实在太强,感觉人在车上,即将在漂移中甩飞,当下用力抱紧大树。这一抱之下,身子正好后仰,只听轰然一阵簌簌声响,竟然把大树连根拔起!“晃什么晃,风又不大,你是一棵大树,学什么弱不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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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以为大树扎根在地,所以抱得很紧。左边两三步,右前四五步,东倒西歪,跌跌撞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走,只知道抱住了树,不想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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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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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够味……”其实他想说酒的后劲很足,但是现在意识模糊,心念恍惚,言语不受精神所控,整个人如疯如癫,大有野蛮之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天空黑压压的十分吓人,不远处浮现一团火光。他摇了摇脑袋,像是被火勾魂的蛾子,东歪西倒的走向火光。
火堆旁边,扎着两顶帐篷,一老一少,老人须发皆白,形容枯瘦;少女秀发如墨,颜采娇俏,躲在老人身后战战兢兢。
“咦……这酒……这树会飞?这是哪里?”张遏一边嗔怪一边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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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在他的身上,扬起浓浓的酒气。少女白皙柔嫩的鹅脸蛋上堆满了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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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手抓着老人的衣服,探出脑袋,只露一只眼睛,“这里是野橘林,不是树会飞,是你拔掉了树。”“你少骗人,我又没喝高,才不信你的话。这树恁地粗壮,我怎么能拔掉?”
张遏说话间,弓腰使力,摆出一副拔树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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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没醉。”他发力一拔,整个人仰头向后摔倒,只听轰的一声响,竟然把大树倒插在地上。
老人和少女惊得目瞪口呆,火堆险些被风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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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张遏的脑袋里好比一团浆糊,觉得奇怪,刚才明明在拔树,怎么会摔倒在地?他站起身来,东瞧西看,不禁两眼错愕:“呀,这棵树长倒了。”也学着倒立,没有撑过三秒,摔趴在地上,干呕不止,快把胃吐了出来。
老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丫头,给她一粒醒酒丸。”
少女道:“爷爷甭管这酒鬼。”
张遏道:“我不是酒鬼,我是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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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道:“那你飞一个,让我瞧瞧。”“你看好了,我要起飞。”张遏立定好脚步,聚灵提气,本想翻个筋斗驾朵云,不料起跳的时候身子摇摇晃晃,这一跳便斜射而出,把头撞将在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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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乐得哈哈大笑,而张遏的脑筋愚钝,还以为跳到天空被人一棒子打了下来,当下虎吼一声,骂道:“哪个混蛋打我!”他左看右顾,哪有其他人呀,挠头囔囔说道:“晚上视线不好,明天在飞,我先回家睡觉。”
老人喊道:“出不去啦,将就着睡一晚,明早再找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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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遏道:“我可是猎人,感知敏锐,灵视可识妖魔,望气可辨吉凶。”爷孙二人乃是药王谷的药农,俱皆不懂修行,原本是想去倦鸟镇游玩,不意撞上了鬼打墙,只好就地扎了帐篷休息。今见张遏耍酒卖疯固然可笑,但适才那一跳,如果不是撞在树上,少说能跳高十丈,那必然是修行之人。于是收拾帐篷包裹,与张遏相偕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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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问道:“你在哪修行?”张遏得意洋洋地说道:“蓬莱石角峰,淡客轩轩主,姓张名遏,字行云。”
少女讶异地说道:“你这货是个轩主?——哦,我知道了,你是个驾车的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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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遏恼道:“淡客轩是我的道府,不是马车,我是一峰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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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不跟他争,心下一万个不相信。等走出野橘林后,她长舒一口气,“我敬你是条汉子。”张遏意气风发地说:“天上地下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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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扁了扁嘴,“喂,轩主大人,让我们去你道府投宿一夜好不好?”这话说得张遏十分受用,心里直乐呵,“好好好,我带你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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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整座蓬莱都属于他,千百弟子为他效命,他是这个世界里最大的掌教,最厉害的猎人。夜晚已经很浓,风更为冷冽。守山的弟子燃起大火堆,看见张遏带着一老一少上山,从呼吸步法来看,乃是寻常百姓,也就不加过问,放三人进山了。
当抵达淡客轩的时候,少女惨然笑道:“乖乖,你这是住了座破庙呀!”
张遏心里发酸,打了个酒嗝:“你们随便住,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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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少女凝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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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撒气。”张遏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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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想起被安排到荒僻的石角峰,不仅要开荒种田,扫地养鸡;而且还要修行,修行又没有人教导。当下里义愤填膺,大步冲上卧龙峰,对着一扇大门叫骂道:“冯大魔头,我忍你好久了——你欺人太甚!”